不上大學報

文／Danick

也許這麼說有點自誇，但我覺得，我是這個城市裡最重要最不可或缺的發明。我承載成千上萬的人，將空間縮窄成直線，在天上和地底間，快速而有效地移動。我保護立體矩形裡的所有，使他們穩定，不會因為高速而出軌或受傷。然而，這並不是我最值得讚賞的功能。

最令我自豪的一點是，我提供人類極為寬廣的思想空間，以及因發閒或好奇所產生的敏銳洞察力。人們透過我反映自身特性。我成了電視螢幕，播放著所有人的談話與動作。他們再從我身上挑選值得注意的訊息。

我見過這城市裡幾乎每一個人。幾乎。有個女孩我初次見到她時似乎剛滿十二歲，之後好少好少見到她，但前幾天我聽到她和她朋友說六年前她父母把她送到外地去讀書，去年才回到這個城市。有個星期一三五都穿深褐色西裝的男人，總有著處理不完的公司事務，周間每一天上班前下班後都有會議跟應酬。而昨夜，很深很深沒人在車廂內的時候，只有我，我看見他和一名著亮紅色小禮服的美豔女人坐在博愛座上忘情地熱吻，在駛進下一站前。有個瘦削的老人，每天都穿著一件棉質外套，在擁擠的人群中穿梭；多出來的那隻手也從未停歇，從那個男孩的口袋到那位女士的皮包。

而我，從來沒有說過任何一句話。我讓人們在黑暗中看見自己，但除了好奇心強的孩童以外，很少會有人會去注意我身上的影；如果有，也只是衝著我的臉對我搔首弄姿罷了。那些看得見自己的人都忘記觀察別人，忘記注意身邊的人的一舉一動是多麼有趣的事，而他們只害怕眼神相對時的那種必然的尷尬。我不需要，我有很多雙眼，我看得清每個人什麼時候在做什麼，在我的地盤、我的隧道裡。而等到列車長將一串串的機器箱子駛入央央大站，明亮就會泯滅你我所看見的一切。出了這個車廂，你往左走往右走，上樓下樓出站轉車，就像你搭這班車的目的一樣，只不過是想去你想去的某個地方，你只在乎自己。而車廂裡的他人呢？你是否想過接下來他們要往哪走、接下來他們的命運會被牽引到哪裡？你不知道，沒有人會注意到任何「陌生人」的行蹤，當然，也沒有人會在乎我是不是哪一天會破掉。你等下甚至還會跟剛剛站在你旁邊的人走去同一個地點，而你還疑神疑鬼地以為人家要跟蹤你。



我提供這些城市動物這麼好的機會去認識這個漠然的城市。但是你知道，這樣的漠然（抑或陌然）是那些城市人不知所云的傲氣與毫不在意的輕蔑所造成的。而我，我和我的整體，只是為了人類的自私自利而存在。我是這整個城市裡最不自私的靈魂。由於工作的關係我必須跟著高速移動遊走於總站與總站之間；我在固定的範圍裡遊蕩。你說我是自由的嗎？那可不見得。很多時候即使我不想「接客」，我還是得面對那些醜陋的面容及歧異性極大的各樣表情。而我，什麼也不能說。其實是我決定一句話也不說。我有穩定的工作，被裁員是好久好久以後的事，但公司會幫我保意外險。沒有午休，沒有勞保健保或買樂透彩的機會，只需要偶爾維修保養擦拭清潔。



我的靈魂，比這城市裡的誰，都還要複雜而清楚。

（參考字：倒影，保護作用，透明）